赖少其在上饶集中营斗争的回忆

    赖少其在上饶集中营斗争的回忆 曾菲 赖少其同志在六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中，有很多重要的事迹。有的已在报章杂志上发表 过，有的已经写成《赖少其传》，有的正在整理编写中。我只想简单讲一讲他在上饶集中 营中与敌斗争的故事。 

    1941年1月4日，蒋介石一手炮制了震惊中外的“皖南事变”。赖少其当时是皖南新四军三支队五团政治处宣教股长。战斗打响后，赖少其和战友们一道拿起枪同国民党顽军搏斗。为了保卫军部，他和五团的指战员们坚守东流山阵地，血战五天五夜，直到弹尽粮绝被捕。因赖少其在五团时作过统战工作，被捕后不久，他的真实身份便暴露无遗了。他以一个共产党员的面目，积极参加了地下党所组织的活动，被敌人视为“顽固分子”，严加看管。 

    赖少其被捕后，5月间和新四军的30多名干部由临溪押到上饶集中营的周田村监狱。一进牢房，惊诧地见到了关押在这里的冯雪峰同志。冯雪峰主动和他打招呼：“你就是赖少其？”赖少其来不及回答，他又自我介绍说：“我现在叫冯福春”，接着补充说：“我就是冯雪峰”。

    享有盛名的我党左翼文艺理论家和诗人冯雪峰这个名字，赖少其自然听说过，他们就这样认识了。因此，他通过赖少其很快与新四军干部中的党的秘密组织接上关系。他告诉赖少其：“你们队伍中出了叛徒，望注意。”赖少其他们在路上就发现江汉叛变了。经过研究，大家决定痛打叛徒，同时也是对动摇者的一次警告。当晚，大家在床底 下藏好木棍，趁宪兵不注意的时候，吹熄油灯，把叛徒江汉没头没脑痛打一顿，等宪兵清 醒过来，点好油灯时，大家又睡到自己床上，宪兵弄不清是谁打的。

    第二天，敌人集合， 再三查问是谁干的，谁都不说，气得敌人罚大家绕着圆圈快跑，跑了两个钟头，都没有一 个人说出实情。叛徒江汉猜到是赖少其他们干的，但没有证据，只好准备以后寻机报复。 对于集中营的囚徒，特务们的主要手段当然是进行无比残忍的镇压，但这并不能使他 们屈膝，反而激起更强烈的愤怒与反抗。因此，特务们一则想缓和他们的对立情绪，二则 想蒙蔽社会人士的视听，表示他们办的是训练班，不是集中营。于是要各中队组织打蓝球，再从各队挑选球艺较好的组成球队比赛，比此招摇撞骗，蒙骗世人。囚徒中有许多是文化青年，导演、演员等人才不少，特务们当然看准了这是给自己涂脂抹粉的好条件，就 组建了一个剧团，名叫“更新剧团”。地下党组织经研究后决定：派一部分同志到“球 队”和“剧团”去，利用外出打球和演戏的机会，设法接触群众，揭露“皖南事变”的真 相，取得群众的同情、支持和帮助，争取和当地的地下党取得联系，寻找机会越狱，重返 革命队伍。 集中营的总干事仁筱亭，是个读书人，鬼点子多，他通过办“球队”和“剧团”在外 面大出风头。尝到甜头后，又想要冯雪峰等人来办“壁报”。而特务队长王寿山是特务头子张超的心腹，虽然职务比较低，但为了显示自己“文武全能”，办“特训班”有成绩， 好向特务头子张超“邀功”，抢先在“特训班”办墙报，要冯雪峰、赖少其等人参加，规 定稿子给他审查后，方可张贴。

    经大家反复进行了慎重的研究，最后一致认为可以去做， 但必须坚持一条原则，即绝对不发表反共，攻击八路军、新四军和颂扬敌人及悔过自新的东西，相反，要利用这个墙报，以巧妙隐晦的手法，来教育和鼓舞同志们团结一致，讽刺打击敌人。 壁报编辑组真可谓人才济济，冯雪峰擅长诗，郭静唐能写古文，吴大琨善于写经济评论，赖少其的画尤为出色。并决定一星期出一次。

    第一次稿子齐了，交给王寿山审查，他 装得很在行的样子看了看，说：“没什么，你们出版好了。”于是，壁报一期接一期按时 出版了，每期都以它特殊的面貌同难友见面，上面有歌颂自由，抨击黑暗的诗，有含蓄的 讽刺敌人的散文，还有漫画和科学知识小品等等。内容都很有战斗性。这些文，难友们看 了很高兴，在集中营里口耳相传，而不学无术的特务队长王寿山看着花花绿绿的墙报，又 见读者很多，十分得意，在其他特务队长面前神气活现，夸耀自己。 

    壁报出到第五期，王寿山为了邀功，特地请了特务头子张超等亲临观看，并由他作 陪，随同张超来的有总干事杜筱亭和总教官肖芬。肖芬这家伙也鬼得很，和特务总干事杜一样，与王寿山有很深的矛盾。王寿山把特训班当成自己升官发财的阶梯，绝对不许别人染指，而杜筱亭、肖芬地位虽高，并没有实权，他俩也老想插一手分一点好处。他俩毕竟比王寿山高明一些，看了这一期的墙报，马上说有问题，要张超追查。原来这期墙报 有赖少其大幅刊头画《高飞》和冯雪峰的诗《普洛米修斯片断》。

    赖少其起初画的是集中营的背景，荒山、枯树，一个囚徒背树而坐，周围布满铁丝网，画面呈现凄惨悲凉的气氛，这幅画的含义是明白的，即控诉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暴罪行，把许多革命青年、爱国志士平白无辜地关在这荒山野岭的集中营里。

    冯雪峰看了建议 在画面上添几只鸟，意即自由翱翔，于是赖少其在原画上突出地添画了一只雄鹰，在铁丝网后面的高山上空展翅飞翔，飞向远处，这幅画经过这么一改，寓意更深刻了，形象也更 加生动。 冯雪峰的诗，借希腊神话普洛米修斯偷火到人间，虽自己遭到主审宙斯迫害，但始终 坚毅不屈的故事，鼓励大家为祖国和人民的解放，应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进行斗争。当肖芬看到赖少其的画和冯雪锋的 诗时，就连忙惊呼：“不行，不行，这大有问题。”特务头子张超也是个笨蛋，对文字艺术一窍不通，他开始并没有看出“问题”，经过肖芬一说，才连连点头。特务总干事杜筱亭见有机可乘，就要求审查这一期墙报的原稿，这使王寿山十分狼狈，等张超一走，就立即勒令墙报停刊，并把几期墙报稿件统统烧掉，毁灭证据，免得杜筱停、肖芬再来找出问题，给自己添麻烦，结果杜筱亭的图谋落了空。赖少其也因此被敌人认定是“图谋不 轨”、“发出暴动讯号的危险分子”。 赖少其、邵宇等同志参加了“剧团”，并负责舞台布景工作，剧团也成立了秘密党支部，领导大家展开对敌斗争，并决定：“一、坚决不演反动戏；二、演抗日戏；三、敌人 必须同意参加剧团的同志不出操，不上课，可以留长头发。”中秋节晚上，第一次演出就获成功，他们演出了三出抗日的戏《农村曲》、《前夜》、《麒麟寨》，剧本都是由共产党员写的，敌人不知底细，看了戏都说好，这消息迅速传到了铅山、石塘集中营——那里 是敌人总部，要求剧团去演出。叛徒江汉，认为这是他“报复”的时机到了，便假借赖少 其的名写信给难友钟表平，说他要争取参加剧团，随团到铅山、石塘，“准备在演出途中暴动”等等，还把这封信丢在宪兵的脚下，宪兵拾到后，转到特务头子张超手里。

    于是赖少其和钟表平被关进“禁闭室”，特务头子张超亲自审问赖少其，软硬兼施，劝赖少其承认和写“自首书”。赖少其拒不承认诬陷，视死如归，慷慨地说：“新四军抗日有功，有 什么过，你们要投降日寇，就把我们枪毙吧!”敌人恼羞成怒：“枪毙?哪有这样容易，不生不死才痛快呢!恐怕你受不住吧?”便命令宪兵将他俩连夜押送到人间地狱——茅家岭监狱。当赖少其昂然地跨进地狱的心脏时，却发现：“号子”里的难友都挤到栅门前，用热情的眼光迎接他，鼓舞他，这时女难友当中有人认出新来的人是赖少其，她就领头唱起由赖少其作词的、当时在新四军中非常流行的歌曲《渡长江》来。 这时，“号子”中所有的难友都唱起来了，歌声雄壮、浑厚，赖少其感动极了! 宪兵按特务头子张超的指示，把赖少其关进天井边专门折磨“顽固不化分子”那个“铁笼”里，“铁笼”是一个内有四根木桩、八根小柱围成的长方形的笼子，高低大小和一个人的体形差不多，四周是绑着密密的铁蒺藜网，人只能直挺挺地站着，稍一转身便 会被铁蒺藜刺伤。他还记得《老残游记》中酷史让犯人站笼示众，死后不得收尸的情景，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也受到这种暴刑，不仅没有害怕，反而自豪地笑起来。被人叫做“王八”的狱长以为赖少其笑他，不禁恼羞成怒，大骂：“笑什么?死到临头还笑?” 两个打手立即将铁笼打开，用绳子将赖少其的双手反缚着，吊在铁笼子里。(据上饶集中营纪念馆的同志说：“当年被站铁笼的有二十一人，而受吊铁笼的只有赖少其同志一 个。”)绳子越吊越紧，身子也慢慢地沉重起来。赖少其昏了过去，监狱里最怕“狱啸”，这时大家又大喊大叫起来“把他放下!把他放下！”抗议声，吼叫声，此起彼落， 闹得敌人也无法睡觉，监狱长终于屈服了，采取瞒上不瞒下的方法，答应夜里的把赖少其放下，白天吊着。这样，赖少其被吊了三天。剧团里的难友们想尽千方百计营救赖少其。 机会终于来了，由于剧团到石塘、铅山的演出日期已定，剧团向敌人施加压力说：“如果不把赖少其放回剧团，布景无人会搞”，并实行“罢演”。敌人无计可施，只好决定，先放赖少其回剧团搞布景，待演出结束回来后，再将他枪毙。

    剧团地下党支部得知敌人的 谋，决定利用这次演出机会，创造条件，让赖少其越狱。因为赖少其当时刚受过重刑，身体非常虚弱，而且他又是广东人，广东口音很重，很容易暴露目标，党支部决定派邵宇同 志和他一起越狱。邵宇是东北人，身强体壮，他俩一起出逃，才有可能成功，当冯雪峰得 知赖少其准备越狱，毫不犹豫地将党组织给他作越狱路费用的三十元大洋塞给了赖少其， 并且还给他们写了两封介绍信，介绍关系给他们在逃跑途中帮忙。为了迷惑敌人，当得知剧团先要在铅山演出三天，然后再到石塘演出三天，便决定在铅山不跑，到石塘第二天才 跑。在石塘演出的第二天上演的是邵荃麟写的剧本《麒麟寨》，演出时，剧团向老百姓借 了许多服装作道具，赖少其和邵宇将老百姓的衣服穿在里面，外面再穿上国民党的军装。 黄昏时分，邵宇领着赖少其，手拿着柴刀，装着上山砍柴作布景的样子，他们爬上山，见 到一个没有人的碉堡，便到里面将军衣脱下，然后钻进森林里躲藏起来，赖少其受刑后时常咳嗽，为了不暴露目标，便用准备好的毛巾咬在嘴里，使自己咳不出声音来。夜晚，他俩钻进深山老林中，开始了艰苦的跋涉。 后来才知道，他们越狱的当天，到石塘参加蓝球比赛的陈文全、陈安羽、叶育青三同志也越狱成功了。陈文全三人原打算早几天越狱，为了不影响赖少其同志的越狱，特改在同一天出逃，也获得了成功。 他们五人成功越狱，吓得敌人惊惶失措，立即派宪兵去搜捕，宪兵在大山里搜寻直到下牛夜，一无所获，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。这对集中营的其他难友是多么大的鼓舞啊!当然，这次越狱，如果没有地下党组织的周密计划、安排，难友们的支持和掩护、冯雪峰等同志无私的无产阶级友爱精神，把死留给自己，把生的希望让给自己战友，没有邵宇同志一路照顾，同生死，共患难，赖少其身体那么虚弱，是不可能越狱成功，也不可能翻越武夷大山的，因此，他们成功越狱，大大鼓舞难友们越狱的信心和勇气。接着肖车、 方徨等八人又越狱成功，对以后的茅家岭暴动和赤石暴动，都起到很大的鼓舞和促进作 用。赖少其和邵宇同志克服了千难万险，受尽了各种难以想象的磨难，终 于在地下党和沿途群众的帮助下，胜利回到苏中解放区，回到新四军，回到了党的怀抱， 他们又继续投入到新的战斗。